空氣凝滞,沒有人敢說話,甚至都不敢呼吸。
當一個帝王得知自己隻剩下三五個月的壽命的時候,會做什麼反應?
沒有人知道,也沒人敢去冒險。
太醫們情願憋死自己,也不敢在這個時辰觸元康帝的黴頭。
憋死自己,隻死自己一人。
觸了元康帝的黴頭,那就是死全家的下場。
孰輕孰重,大家都分得清。
當得知自己的壽命隻剩下三五個月的時候,元康帝罕見地沒有發怒。
元康帝一臉茫然,眼神還透着一點不知所措。
似乎是沒反應過來,又像是聽到了一個不好笑的笑話,一時間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才是恰當的。
元康帝的目光停留在霍大夫的臉上,霍大夫低着頭,避開了元康帝的目光。
元康帝的目光慢慢地從霍大夫臉上轉移到太醫的身上。
七八個太醫,元康帝的目光一一掃過,每個人都如出一撤的低着頭,每個人都躲避着他的目光。
“呵呵……”
元康帝總算有了反應,他冷笑兩聲,語氣怪異地說道:“原來朕隻剩下最多五個月的時間。
老天爺待朕果然苛刻。
”
“草民無能。
”
霍大夫請罪。
元康帝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,語氣不輕不重地說道:“霍大夫,你說朕是不是真的中毒呢?
”
霍大夫不敢說實話,因為他承受不起說實話的後果。
霍大夫隻能含糊其辭地說道:“草民無能,草民不知。
”
元康帝盯着幾個太醫,“你們說說看,朕是不是真的中了毒?
”
太醫們膽戰心驚,元康帝這是要發怒了嗎?
老太醫穩重一點,他和霍大夫的回答一樣,“微臣無能,微臣不知。
”
元康帝冷冷一笑,語氣陰測測的說道:“朕的壽命隻剩下幾個月,可是你們這群自诩醫術天下無雙的人,卻不知道朕為什麼生病。
甚至連朕是不是中毒,你們也不知道。
既然你們全都一問三不知,那朕養着你們何用?
朕不如殺光你們,再殺光你們的家人。
反正朕活不了多久,不如多殺幾個人給朕陪葬。
”
“微臣知罪。
”
七八個太醫全都跪下來請罪,卻不敢求饒。
元康帝的脾氣很壞,越是求饒,元康帝的殺心越重。
而且元康帝口口聲聲說殺了他們,再殺了他們的家人,這番話絕對不是說說而已。
今天這一關過不了,在場的太醫和太醫的家屬,全都要給死在屠刀之下。
太醫們戰戰兢兢,如今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。
隻能指望元康帝看在他們還有一點用的份上,饒了他們的性命。
元康帝再次呵呵冷笑,“你們既然知罪,為何還不去死?
朕都要死了,你們又有什麼資格活着。
啊?
”
元康帝突然爆發,擡手掀翻了桌椅闆凳,将凳子直接朝太醫頭上砸去。
太醫不敢躲,硬生生的承受了這一砸。
結果頭破血流,糊了一臉的血。
其他太醫個個肝膽俱裂,有人軟癱在地,連話都說不出來。
元康帝怒吼着,“查,查出朕的病因。
不管是隐疾,還是中毒,朕要知道真相。
如果查不出來,你們放心,朕臨死之前,一定會先處死你們。
”
“微臣遵旨。
”
老太醫頂着頭上的傷,哆哆嗦嗦地說道。
元康帝雙目帶着實質的殺意,對太醫說道:“如果朕是中毒,你們必須找出解藥。
找不出解藥,那你們同樣要死。
朕不養無能的人。
”
“微臣遵旨。
”
老太醫再次哆嗦着開口。
元康帝轉眼又笑了起來,殺意瞬間消失。
這變臉的功夫,還真是讓人歎為觀止。
元康帝看着霍大夫,笑着問道:“霍大夫,你說朕該怎麼處置你?
”
“草民無能,不能救下陛下。
陛下處死草民,草民也無怨言。
”霍大夫小心翼翼地說道。
元康帝哈哈一笑,“看來霍大夫不怕死啊。
”
“草民怕死。
但是草民清楚,自己沒有救下陛下,該死。
”
元康帝冷冷一笑,“霍大夫,你放心,朕暫時不會讓你死。
朕要你和太醫們一起找到朕的病因,找到解藥。
如若不然,朕會讓你和你的家人陪葬。
”
霍大夫暗自歎息,事情還是發展到了他最擔心的地步。
霍大夫無可奈何,元康帝下了命令,他沒有反抗的餘地。
霍大夫當即領命,“草民遵旨。
草民一定會竭盡全力幫陛下減輕病痛,延長陛下的壽數。
”
“霍大夫,朕信你最後一次。
希望你不要讓朕失望。
這段時間,霍大夫就别出宮了,什麼時候治好了朕的病,什麼時候出宮。
”
元康帝的态度不容置疑,根本沒有給霍大夫讨價還價的餘地。
“草民遵旨。
”
霍大夫再次歎息。
事情比他預想地還要糟糕。
這一次,說不定真的會死在宮裡面。
可是想到自己的抱負,想到自己的醫學研究,霍大夫就很不甘心。
霍大夫腦中各種念頭轉動,如今看來,他隻能朝宋安然求救。
元康帝揮揮手,太醫和霍大夫都被打發了出去。
走出殿門,幾個太醫就朝白太醫怒目而視。
“你實在是太莽撞了,全憑猜測就敢說陛下中毒。
你說說看,現在如何收場?
”
白太醫也沒想到自己的一個猜測,會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。
白太醫哭喪着一張臉,隻能拉下身段,朝前輩們求救。
老太醫歎了一聲,現在大家都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。
為今之計,還是想一想怎麼治好元康帝吧。
老太醫問旁邊沉默地霍大夫,“霍大夫,你有什麼想法?
和大家說說,集思廣益,說不定能找到辦法。
”
霍大夫哼了一聲,心頭對這群太醫極為不滿,尤其是對白太醫。
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。
要是白太醫不揭穿事情真相,不說元康帝中毒,或許大家還有一線生機。
而今,元康帝注定要死,大家還有什麼辦法?
霍大夫一臉冷冰冰地說道:“陛下的情況,聞所未聞。
就算陛下真的是中毒,你們可曾聽說過這種毒藥?
連毒藥是什麼都不知道,又怎麼解毒?
解不了毒,陛下要死,我們都要跟着死。
”
“難道就隻能等死嗎?
”白太醫茫然地問道。
霍大夫哼了一聲,“不然呢?
莫非你還能拿陛下試毒?
”
是啊,沒有萬全的把握,誰敢讓元康帝吃來曆不明,療效不明的解藥?
如果這世上有一個和元康帝症狀一模一樣的人,太醫們還不至于束手無策。
至少有了試藥的對象。
太醫們垂頭喪氣,如果連霍大夫都沒有辦法,他們還有希望嗎?
白太醫膽戰心驚地說道:“至少還剩下三個月。
三個月的時間,我們努努力,說不定能找到治好陛下的辦法。
”
“但願吧。
”
現在大家都沒有信心,隻能自我安慰。
元康帝叫來内衛統領,讓内衛統領徹查皇宮,找到下毒的源頭。
元康帝有種直覺,他覺着自己的身體真的是中毒了,而是是在宮裡面中的毒。
至于所謂的十幾年前,征戰西戎王庭的時候中毒,那個時候和他一樣受傷的人很多,可是沒人出現他這樣的症狀。
如此想來,他不可能是在十幾年前中的毒。
想通了這一切,元康帝看誰都覺着可疑,尤其是在他身邊伺候的人。
這裡面會不會就有下毒的人?
劉小七低着頭,說都不敢說一句。
元康帝的目光實在是太吓人了,沒人能夠在元康帝的目光逼視下保持鎮定。
元康帝握緊拳頭,他一定要找出下毒的人,将他碎屍萬段,永世不得超生。
元康帝瞪了眼劉小七,怒道:“過來,扶朕出去。
”
朝臣們還在外面等着,元康帝知道他陛下給朝臣們一個交代。
劉小七深吸一口氣,盡力鎮定下來。
然後走到元康帝身邊,扶着元康帝出門。
劉小七這才知道,元康帝雖然恢複了行動力,但是身體真的沒什麼力氣。
腿腳都是軟綿綿的,就像是老态龍鐘的老年人,每走一步,都要顫兩顫。
劉小七心裡頭很驚訝,他沒想到元康帝的身體會這麼虛弱。
其實連元康帝自己也沒想到。
之前還有力氣掀翻桌椅闆凳,砸凳子。
轉眼身體就虛弱下來。
這樣的身體狀況,讓元康帝氣的咬牙切齒,表情扭曲。
恨不得能夠殺人洩憤。
他堂堂帝王,竟然淪落到需要人攙扶着才能走路的地步,簡直是奇恥大辱。
終于走到了外面大殿。
安坐在龍椅上,元康帝重重的喘了一口氣。
朝臣們仔細打量着元康帝,評估着元康帝的身體情況。
楊首輔率先問道:“陛下的身體還支撐得住嗎?
”
元康帝闆着臉,嚴肅地說道:“朕還沒死,楊首輔莫非就想着改天換地?
”
這話實在是誅心。
楊首輔義正言辭地反駁元康帝,說元康帝的身體安危,關系着江山安危,關系着天下黎民百姓。
如果元康帝身體不适,那麼朝政必須做出适當的調整。
而他身為首輔,關心元康帝的身體情況,這是他的本分。
元康帝想沖楊首輔咆哮,不過最終還是克制了。
元康帝示意朝臣們繼續說,暢所欲言,有什麼說什麼。
朝臣們猶豫了一下,有人站出來說以防萬一,請元康帝立下皇儲。
這樣一來,當元康帝出現意外的時候,朝堂才不會亂,人心不會亂。
立皇儲,是元康帝一直避免提起的話題。
沒想到在今天,在他遭受人生最慘重打擊的當下,這些朝臣又子他的傷口上撒鹽,活生生的撕下一塊肉。
“請陛下立儲,以定人心。
”
内閣九位大人齊聲說道,甚至連向來不參與立儲話題的定國公也站在了内閣這邊。
元康帝指着諸位朝臣,“你們,你們是巴不得朕死掉嗎?
”
“臣是為大周的江山社稷着想。
陛下固執地不肯立下儲君,一旦今日的情況再次出現,而陛下又不能醒來的話,朝中必定生亂。
屆時,陛下就是大周的罪人。
請問陛下,有何臉面去見大周的列祖列宗。
”
這話簡直是大逆不道,元康帝氣的眼前發黑。
這幫王八蛋,這是要活生生的逼死他啊。
“請陛下立儲,以定國本。
”
朝臣們齊聲喊道。
元康帝雙手支撐着桌面,咬着牙關,感覺口中有湧出鐵鏽味。
看看這些朝臣的嘴臉,如此的惡毒,如此的奸詐。
元康帝呵呵笑了起來,嘴中突然噴出一口血來。
“陛下……”
朝臣們大驚失色,紛紛湧到元康帝的身邊,緊張兮兮地看着元康帝。
元康帝沒反應過來,對朝臣們怒目而視,“滾開,你們想要圍攻朕嗎?
你們這是忤逆,是造反,朕要……”
“陛下,你吐血了。
”宋子期語氣平穩,輕聲提醒元康帝。
元康帝腦中轟的一下就炸開了,他吐血了,他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。
怎麼會這樣?
元康帝擦擦嘴角,手上果然有一抹殷紅。
他真的吐血了。
朝臣們臉色都不好看。
元康帝竟然吐血了?
難道元康帝已經命不久矣了嗎?
不行,他們要去問問太醫,問問霍大夫,一定要了解元康帝的身體情況。
如果元康帝真的命不久矣,那他們更要抓緊時間,逼着元康帝立儲。
内閣九人并不是一條心,但是現在大家的目的一緻。
于是楊首輔帶頭,退後三步,九人齊聲說道:“為大周江山社稷,請陛下盡早立下儲君。
”
元康帝還在發愣,就被朝臣們齊聲立儲給打斷了。
元康帝回過神來,目光像是死魚眼一樣的盯着朝臣。
元康帝的腦子還很清醒,他問道:“定國公,你是朕的舅舅,你和他們一樣嗎?
你也想讓朕立儲?
”
定國公有些尴尬,名義上他是元康帝的舅舅,其實年齡和元康帝差不了幾歲。
元康帝這輩子就沒有正兒八經的叫過他幾次舅舅。
所有人都看着定國公,定國公隻能硬着頭皮站出來,“陛下身體不适,需要靜養。
這個時候立下儲君,讓儲君替陛下分憂,是陛下之福,也是朝廷之福。
”
朝臣們連連點頭,定國公這番話說得很對。
朝臣們再次齊聲懇請元康帝立儲。
元康帝本想痛罵朝臣,不過轉念一想,要是找不到解藥,那他就隻剩下幾個月的壽數。
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着想,的确該盡早立儲。
元康帝輕咳兩聲,對朝臣們說道:“明日早朝,議儲。
諸位愛卿回去後好好想一想,就近哪位皇子有資格被立為儲君。
”
“陛下英明。
”朝臣們的目的達到了,個個興高采烈。
但是元康帝卻不高興。
元康帝又趁機下了兩道旨意,第一道旨意是下給遠在東南的顔宓,要求顔宓盡早剿滅海盜。
第二道旨意,元康帝提拔了一位禦史,任命這位禦史為都察院左都禦史,領欽差,前往東南督促海戰。
此道旨意一下,在場的人全都明白,元康帝是要對顔宓動刀子了。
過去幾年,顔宓一直脫離朝堂,借着打仗的機會遊離在外面。
以前,元康帝身體康健,他有的是時間,所以能夠容忍顔宓在外面。
但是現在,元康帝時日無多,不可能繼續容忍顔宓。
相信元康帝一定會在臨死前,解決顔宓。
朝臣們都朝宋子期看去,顔宓是宋子期的女婿,不知宋子期會作何感想。
宋子期面無表情,就像是此事同他無關一樣。
倒是定國公,心中有些不忍。
不過片刻之後,定國公又堅定下來。
顔宓無論落到何種地步,那都是顔宓的命。
朝臣們同元康帝告辭,離開了大殿,并沒有急着出宮。
朝臣們集體前往太醫院,了解元康帝的病情。
太醫們頂不住壓力,幹脆讓朝臣們去找霍大夫。
說霍大夫最了解元康帝的病情。
于是朝臣們又去逼問霍大夫。
霍大夫故作高深,隻說會盡力調養元康帝的身體,沒說元康帝隻剩下幾個月的壽數。
元康帝雖然沒有下封口令,但是霍大夫知道,他要是敢亂說的話,元康帝絕對會弄死他,還有霍家人。
朝臣們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,又逼迫不了霍大夫,隻能敗退,去忙立儲的事情。
元康帝給顔宓下旨,同時派欽差前往東南的事情,宋安然當天就知道了。
而且宋安然還知道了元康帝吐血的事情。
宋安然得到消息後,坐在書房裡好半天沒見人。
元康帝開始動了,這隻是剛開始,後續還有很多的手段使出來。
無論如何,元康帝都會在臨死之前,将顔宓弄回京城,然後再弄死。
宋安然嘲諷一笑,元康帝打算得很好,不過也要看看他有沒有那個命。
宋安然叫來白一,對白一吩咐道:“替我給平郡王送封信,我邀請他明日在相國寺後山見面。
希望他能準時赴約。
”
白一領命而去。
宋安然提筆書寫,寫完了就揉成一團丢在火盆裡。
宋安然忙忙碌碌,忙了幾個時辰。
等到白一回來,宋安然才終于停下手中的筆。
宋安然鎮定地看着白一,問道:“平郡王怎麼說?
”
“平郡王答應明天見面。
不過平郡王的态度有些輕慢。
”
宋安然頓時笑了起來。
宋安然對白一說道:“平郡王态度輕慢,可以理解。
很顯然平郡王已經知道朝中要議儲,他是甯皇後嫡出,他的呼聲最高。
這個時候,他肯定認為自己是儲君的不二人選。
他這個時候對我态度輕慢,不過是人之常情。
”
白一卻說道:“平郡王分明是小人得志。
”
宋安然抿唇一笑,“為君者,沒有誰是真正的君子。
他是小人,其實還好。
”
白一不理解宋安然的這番話。
宋安然也沒多說。
第二天宋安然來到相國寺禮佛。
禮佛完畢,就前往相國寺後山。
相國寺的後山,這些年宋安然來過很多次。
也在這裡見過很多人。
而這一次,或許是她最後一次來相國寺後山。
将來,她有可能離開京城,也有可能成為階下囚。
無論哪種結果,她都沒有機會再來到相國寺後山。
看着周圍的絢麗風光,一想到自己再也見不到了,宋安然就生出了一種不舍。
心裡面酸酸的,有些難受。
不過轉眼,宋安然心中又生出一股豪情。
她曾玩弄人心,也曾玩弄天下,每一次她都全身而退。
這一次,她要玩弄帝王,玩弄大周的皇位傳承。
宋安然笑了起來,她相信這一次她依舊會成功。
宋安然端坐在八角亭内,一個人下棋。
平郡王姗姗來遲,大笑三聲,“夫人見諒,本王路上遇到了一點麻煩,來遲了一會。
”
宋安然含笑,請平郡王坐下。
然後宋安然親自給平郡王斟茶。
平郡王沒有喝茶,而是開門見山地說道:“夫人約見本王,不知所為何事?
本王最近挺忙的,夫人若是有事,不妨直說。
”
宋安然淡然一笑,“王爺一定認為,儲君是你的囊中之物。
從今以後,王爺不需要我的支持,更不需要同我合作。
至于我這個合作者,自然可以丢在一邊,不用理會。
”
平郡王有些尴尬,不好意思的捏捏鼻子,笑道:“夫人真會開玩笑。
”
宋安然嘲諷一笑,“我是不是在開玩笑,王爺比誰都清楚,我今日約王爺出來,是想告訴王爺,小心樂極生悲。
儲君之位還沒到你手上,這個時候就開始自鳴得意,是不是太早了點?
而且儲君未必是王爺的。
别忘了,王爺上面還有三皇子,四皇子。
”
平郡王不滿地看着宋安然,這兩天人人都在恭喜他,偏偏宋安然潑他的冷水。
宋安然莫非是不想看到他春風得意?
平郡王哼了一聲,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,說道:“本王是嫡子。
”
宋安然輕聲一笑,“太宗是嫡子嗎?
泰甯帝是嫡子嗎?
先帝是嫡子嗎?
朝臣強調嫡庶,但是在皇家,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嫡庶之分。
這一點,王爺應該比我更清楚。
朝臣支持王爺,不代表陛下就會順着朝臣的意思,立王爺為儲君。
要知道陛下從來不是一個容易被說服的人。
尤其是在立儲這件事情,陛下十分忌憚。
結果還沒出來,王爺這個時候未免高興得太早了點。
”
平郡王的臉色微微一變,他承認宋安然說得很有道理。
立儲這個話題,在元康帝那裡就是禁忌。
誰提誰倒黴。
他們這些皇子,更不敢提一句儲君。
那會被元康帝視為包藏禍心,大逆不道。
平郡王緊蹙眉頭,反問宋安然:“夫人以為本王沒有勝算?
”
宋安然緩緩搖頭,“相反,我認為王爺的勝算很大。
可是王爺别忘了,不到結果出來那一刻,一切都是虛的。
現在是關鍵時刻,更需要王爺穩紮穩打。
王爺小心得意忘形,滿盤皆輸。
”
平郡王冷汗冒出,心裡頭有些發虛。
他盯着宋安然,“夫人今日約見本王,就是為到了打擊本王的信心?
”
宋安然笑着說道:“今日約見王爺,是想告訴王爺,這一次我會全力助你登上那個位置。
”
“怎麼幫?
夫人也說父皇意志堅定,不會輕易妥協,更不會被朝臣左右。
”
宋安然笑道:“我當然沒本事說服陛下。
但是我有别的辦法,可以讓陛下意識到立王爺為儲君,是最好的選擇。
”
平郡王皺眉,說道:“夫人這樣含糊其辭,很難說服本王。
夫人想要和本王合作,最好能拿出點實在的東西。
”
宋安然揮揮手,白一立即上前,從懷裡拿出一份資料交給宋安然。
宋安然将資料放在平郡王面前,示意平郡王翻閱。
平郡王先是狐疑地盯着宋安然,之後才翻開資料。
資料上的内容讓平郡王觸目驚心,因為上面全是三皇子四皇子的黑材料,包括德妃還有賢妃。
宋安然對平郡王說道:“想要讓陛下立王爺為儲君,其實就是要打擊三皇子和四皇子。
打擊他們的前提,就是要讓陛下對德妃娘娘,賢妃娘娘生出懷疑。
王爺,我這份資料怎麼樣?
算不算是實在的東西。
”
平郡王越看越心驚,“夫人的手伸得夠長,連宮裡面都夫人的人。
”
宋安然含笑搖頭:“王爺不必懷疑我。
實話同王爺說,我在宮裡沒有安插過一個人,也沒有收買過一個人。
關于德妃和賢妃的資料,全是從她們娘家人那裡得到的。
”
平郡王很驚訝,沒想到宋安然如此直白,半點不隐瞞。
宋安然不等平郡王看完資料,就将資料收了回來。
平郡王很是不滿,認為宋安然沒誠意。
宋安然笑着問道:“王爺,現在我們能好好談談嗎?
”
平郡王收起輕慢的态度,點點頭,說道:“可以。
夫人想要什麼?
”
宋安然說道:“王爺可還記得當年的三個承諾?
”
平郡王先是愣了一下,接着哈哈大笑起來。
平郡王點頭,“當然。
本王平生第一次對人做出如此重大的承諾,自然不會忘記。
”
宋安然鄭重說道:“王爺沒有忘記這三個承諾就行。
隻要王爺遵守承諾,我就會利用晉國公府的資源,全力幫助王爺登上那個位置。
”
平郡王端起茶杯,心中還有疑問。
他問道:“顔宓危在旦夕,夫人不着急嗎?
”
宋安然輕聲一笑,“有王爺在,我相信我家夫君一定能夠平安無事。
”
平郡王皺眉,對宋安然的這個回答不滿意。
宋安然也不在意平郡王的态度,她繼續說道:“如果有一天,京城動了刀兵,顔宓一定會堅定的支持王爺,助王爺鏟平逆賊。
”
平郡王心頭一跳,他從這番話中,聽到了宋安然的決心和殺意。
平郡王急切地對宋安然說道:“夫人千萬不要亂來。
”
宋安然嘴角微翹,笑了起來,說道:“本夫人從不亂來。
”
她一直都是有計劃的做事。
亂來二字同她從來沒有直接的關系。
平郡王松了一口氣。
平郡王擦擦額頭的冷汗,對宋安然說道:“父皇要召顔宓回京,夫人有辦法應對嗎?
”
“不需要應對。
”宋安然笃定地說道。
因為她知道元康帝隻剩下幾個月的時間。
按照計劃,元康帝過世的時候,顔宓不會回到京城。
顔宓會繼續領兵在外,威懾京城,威懾皇權。
這才是最佳保命辦法。
至于之後的事情要怎麼辦,雖說又計劃,其實宋安然也有些拿不準。
隻能走一步看一步。
平郡王很疑惑,不過很顯然宋安然不願意多說。
平郡王喝下茶水,想了想,問道:“夫人能否幫本王處理掉老三,老四?
”
宋安然眼中閃過淡淡的厭惡,然後平靜地說道:“本夫人不是儈子手。
等王爺登上大寶,三皇子和四皇子對王爺已經沒有任何威脅。
他們死與不死,也沒有多少區别。
留下他們,反而還能為王爺博一個容人的好名聲。
”
平郡王點點頭,“夫人說的對,是本王急躁到了。
之前本王多有怠慢,還請夫人見諒。
夫人的誠意,本王看到了。
本王會繼續同夫人合作。
希望我們都能心想事成。
”
宋安然點頭微笑,“我以茶代酒,敬王爺一杯。
”
兩人喝過茶,宋安然就提出了告辭。
宋安然同平郡王在後山分開,分别離去。
宋安然關注着朝中的動靜,同時等待顔宓的回信。
據說朝廷欽差已經快到東南沿海,很快就會和顔宓對上。
朝中不少人都關注着東南的局勢,奈何鞭長莫及,現在還是讨論立儲的事情最重要。
就如宋安然同平郡王說的那樣,平郡王在朝中的呼聲最高,文官們支持正統,所謂正統就是嫡庶。
平郡王是嫡子,自然該立他為儲君。
讨論了數天,按理元康帝該給個回應。
可是元康帝卻借口身體不适,對朝臣們的讨論無動于衷。
似乎是忘記了立儲這件事情。
平郡王見狀,一陣後怕。
幸虧宋安然及早提醒他,否則真的要樂極生悲。
看元康帝這态度,平郡王覺着自己希望渺茫。
平郡王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不得元康帝的喜歡,為什麼元康帝不肯立他為儲君?
難道真的因為他是嫡子的緣故?
當平郡王困惑的時候,有一個人上門,替平郡王解惑。
那個人就是承郡王。
承郡王自受傷後,這還是第一次出門。
承郡王來見平郡王,不是好心幫助平郡王,更不是給平郡王加油打氣。
承郡王上門,是為了嘲笑平郡王。
承郡王說得很直白:“你想做皇帝,做夢去吧。
你害得我這麼慘,隻要我還活着一天,我就不會讓你做皇帝。
你最好趁早死了這條心。
”
平郡王憤怒不已,“我們是兄弟,是一個娘胎裡面出來的。
你不支持我,難道你要去支持老三老四?
你就不怕他們做了皇帝後弄死你?
”
“哈哈,就算他們弄死我,我也甘願。
總而言之,我不會讓你做皇帝。
我的好弟弟,你就等着看吧,我曾受過的苦,我會加倍還給你。
哈哈……”
承郡王瘋狂大笑,潇灑離去。
平郡王卻快要氣瘋了。
他沒想到承郡王這麼恨他,竟然要親自拉他下來。
平郡王氣的将屋裡的東西全砸了。
承郡王不顧念兄弟情義,那他也不用客氣。
平郡王給宋安然傳信,讓宋安然抓緊動作。
隻要宋安然能夠助他登上皇位,别說三個承諾,就是十個承諾他都答應。
宋安然嗤笑一聲。
平郡王這個時候大方,真等到兌現承諾的時候,就該肉痛了。
宋安然給平郡王回了消息,叫平郡王稍安勿躁。
飯要一口一口的吃,隻要耐心等待,肯定會有好結果。
平郡王相信宋安然。
雖然他不知道宋安然具體要怎麼做。
宋安然從小周氏那裡得到了很多關于元康帝的消息。
元康帝身體一天天虛弱下去,短短數日,就已經老了七八歲。
可是元康帝還是強撐着,不肯松口立下儲君。
現在看來,元康帝讓朝臣們讨論立儲,純粹是為了忽悠朝臣。
可是元康帝隻剩下幾個月的壽命,這個時候不立下儲君,他是想讓大周生亂嗎?
元康帝雖然瘋狂,但是還沒有瘋狂到不顧江山社稷的地步。
宋安然看不透元康帝的想法。
同樣看不透元康帝想法的還有劉小七。
劉小七在元康帝身邊伺候,最清楚元康帝的身體狀況。
元康帝現在不能提筆寫字,全靠口述,由翰林院的沈大人代為書寫。
這位沈大人正是沈玉江。
這麼多年,沈玉江一直沒離開翰林院。
這和沈一帆政治失敗有着密切的關系。
大家都不希望沈家恢複元氣,于是大家都很默契的壓着沈玉江。
将沈玉江壓死在翰林院。
沈玉江在翰林院已經蹉跎了數年,以為自己終生不能出頭。
卻沒想到,元康帝突然将他提拔上來。
接下這份重擔,沈玉江很激動,也很忐忑。
在見到了元康帝後,沈玉江更多了一份擔心。
很顯然,元康帝的身體不行了。
沈玉江長問自己,他還能做什麼?
他該如何抓住這次機會?
還是說随波逐流。
沈玉江坐在小凳上,按照元康帝口述的内容書寫旨意。
劉小七站在元康帝身後,已經大量了沈玉江很久。
沈家和宋家的仇怨,劉小七一清二楚。
所以劉小七對沈玉江很防備。
他擔心沈玉江會做出不利于宋家和宋安然的事情。
劉小七又看了眼元康帝。
元康帝頭上的白發多了很多。
看上去,分明是個垂暮老人。
不過劉小七知道,元康帝還不肯認輸。
元康帝始終對立儲一事無動于衷,劉小七猜測,或許元康帝還對霍大夫抱有希望。
如果霍大夫他們能夠找到解藥,自然就沒必要立儲。
照着這個方向猜測,劉小七認為,不到臨死的關鍵時刻,元康帝絕對不會立下儲君。
現在朝臣們一個個激動得要死,純粹是白費功夫。
元康帝輕咳一聲,劉小七立馬回過神來,将茶杯放在元康帝手邊。
元康帝喝了茶,繼續口述聖旨。
元康帝是在給顔宓下旨,這已經是元康帝給顔宓下的第三道旨意。
這一次,元康帝給顔宓定了最後期限,一個月。
一個月後,無論海盜有沒有滅,顔宓都必須将兵權交出來,即刻進京。
可以說,這是元康帝對顔宓的最後警告。
沈玉江提筆書寫聖旨,心中翻江倒海。
沒想到高高在上,風光無限的顔宓,一轉眼就遇到了如此危機。
沈玉江在心裡頭猜測,顔宓接到旨意後,會遵旨行事嗎?
以沈玉江對顔宓的了解,他覺着此事很懸。
顔宓可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。
萬一顔宓傭兵自立,那該如何是好?
東南可是朝中的财稅重地,要是顔宓控制了東南,就等于大周失去了半壁江山。
不過自古以來,都沒人能夠在東南傭兵自立。
因為東南富庶,那裡的老百姓生活富足,東南的老百姓不可能跟着顔宓造反的。
顔宓休想在東南裹挾老百姓。
沈玉江重重落筆,似乎是要通過筆鋒,對顔宓宣戰。
顔宓,這道旨意是我親自書寫的,你敢接嗎?
旨意書寫完畢,吹幹墨迹,然後拿給元康帝過目。
元康帝戴上南方最新出品的老花鏡,逐字逐句的審核旨意。
元康帝點點頭,對沈玉江說道:“沈愛卿不愧是朕欽點的狀元郎。
用印吧,即刻發出去。
”
“微臣遵旨。
”
劉小七拿出印玺,沈玉江準備印泥,在聖旨上重重的壓下。
這道旨意有了印章,就變成了一道合法合理的聖旨。
沈玉江捧着聖旨出去。
元康帝一臉疲憊,劉小七趕緊扶住元康帝。
元康帝問道:“朝臣們還在讨論立儲的事情嗎?
”
劉小七躬身點頭,“啟禀陛下,是的。
”
元康帝笑了起來,眼中帶着淡淡的譏諷之色,似乎是在嘲笑朝臣的愚蠢。
元康帝閉目養神,過了片刻,元康帝對劉小七說道:“去将内衛叫來。
過了這麼多天,朕相信内衛已經查出了一點東西。
”
“奴才遵旨。
”
劉小七躬身退下。
劉小七心中有些擔心,他怕内衛查到自己的頭上。
雖然他沒給元康帝下毒,但是他曾偷偷翻過元康帝的起居注,這件事情或許會引起内衛的懷疑。
如果内衛說他有嫌疑,劉小七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過一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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