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有柴火可用，就隻能用蜂窩煤取暖。

　　做飯的空檔，金枝已經在爐子裡生起了火，放在王昭和雁兒面前。

　　她握住雁兒的手，牽引着她來到爐子旁：“雁兒，你伸出手來試試，這是火。”

　　“你把手烤一烤，烤暖和一點，待會兒就能吃上飯了。”

　　她給雁兒裹上了厚厚的棉衣，用棉布包裹住她的頭，以免寒風侵蝕，引發頭疾。

　　“真暖和。”雁兒笑了起來，她眼睛看不見，那些人把她眼睛戳瞎後，就在她臉上留下了猙獰可怖的疤痕。

　　唯有用布遮擋起來，瞧着才不會有那麼吓人。

　　“這是什麼？”

　　“是蜂窩煤。”

　　“蜂窩煤？”雁兒臉上的表情很詫異，說：“我聽說過。”

　　“我之前在路上的時候，他們說邊城出了一種炭石，無煙無毒，用來生火做飯取暖最适合不過了。”

　　“嗯，這蜂窩煤是阿娘發明制作的。”

　　“真的？”

　　雖然看不見，但金枝幾乎能想象到雁兒眼前一亮的樣子，當真是漂亮極了。

　　“嗯，真的。”金枝拿了藥膏來給她的手上藥，她和王昭的手都被凍傷了，還有被人虐待留下的傷痕。

　　她說：“所以你不必擔心害怕，隻要有我和阿娘在，你與王姑娘就能吃飽穿暖，平平安安的。”

　　“嗯，大伯娘真厲害！”

　　“金枝，金枝你也厲害！”雁兒依舊笑容甜美燦爛，仿佛隻要脫離了那個魔窟，去哪兒都是好的。

　　更别說現在是和大伯娘和金枝在一起，她就更開心了。

　　哪怕以後就算大伯娘不喜歡她了，讨厭她了，厭惡她是個瞎子什麼都幹不了，要将她趕走也沒關系的。

　　至少她現在是幸福的，開心的。

　　“嗯，雁兒你也很厲害！”

　　她輕輕摩挲着雁兒的指腹，她的雙手因為天天彈胡笳琴，早已變得傷痕累累，摸起來很是粗糙。

　　甚至連指關節都是有些扭曲的。

　　“等尋到了安身之處，阿娘就會把你的手治好，到時候，你就又能擁有一雙漂亮的手了。”

　　金枝心裡酸酸的，看着她這雙已經扭曲的手，她無法想象雁兒究竟遭受了怎樣的折磨。

　　“沒、沒關系的，一雙手罷了，不打緊的。”她還是有些自卑的。

　　她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樣子，面容被毀，雙眼已瞎，連雙手都變得破爛扭曲。

　　“雁兒，吃飯了。”

　　她聞到了米飯的香氣，是大白米的味道，很香很香。

　　陸晚蒸了一鍋米飯，放了一張小小的折疊桌，四個人就圍坐在桌子周圍。

　　她在羊肉湯裡加了一些補氣血的藥材，聞着有股淡淡的草藥味道，能在這冰天雪地裡，喝上一碗熱乎乎的羊肉湯，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兒了。

　　羊肉炖的很爛，沒有一點兒腥膻，滿口都是肉香在竄着。

　　“雁兒快吃，鍋裡還有很多肉，别擔心。”她看着雁兒小心翼翼的樣子，吃又不敢太大口吃，似是害怕這頓吃完了，下頓就沒有了。

　　金枝說：“我們出發時帶了很多糧食，足夠讓咱們走到南邊兒，不光有羊肉，還有牛肉魚肉，反正這天兒這麼冷，這些肉根本就不會壞，放心吃吧。”

　　“真的嗎？”

　　“當然是真的，不信你問王昭姑娘！”

　　王昭看着她們馬背上的行李，陷入了沉默中。

　　就一個麻袋裝着的東西，能裝那麼多？

　　又是帳篷又是椅子又是桌子，更别說她們還攜帶了蜂窩煤鍋爐等東西，這些東西她們到底是從哪兒掏出來的？

　　此刻王昭已經陷入了深深的懷疑中。

　　到底是自己精神錯亂了，還是這個世界錯亂了？

　　不過好歹也是常年在外的人，多少還是比較沉着冷靜的。

　　所以在金枝将目光投向她時，王昭點點頭說：“對，夫人拉了一車的糧食，多着呢，别擔心。”

　　睜眼說瞎話這種事兒，也是讓她給幹上了。

　　“那就好。”雁兒徹底放下心來了，看來大伯娘一家過得很好，都有馬車了。

　　“大伯娘，我……我爹娘呢？”

　　雁兒忽然問。

　　空氣一瞬間陷入了死一樣的安靜中。

　　“還有祖母，祖母她老人家……還好嗎？”

　　雁兒生性純善，即便是被爹娘賣了，實際上心裡也是在渴望着爹娘能夠後悔的。

　　這世上的孩子，誰人不渴望父母的疼愛呵護？

　　哪怕隻有一點也好啊。

　　至于祖母……雁兒低下頭，心裡想着，要是祖母知道自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，隻怕是會更嫌棄她吧？

　　本來祖母就不喜歡她，嫌棄她是個沒用的女孩兒，她現在瞎了，就更嫌棄了吧。

　　“你爹娘很好，隻是戰亂來得太快，我沒找到他們，至于你祖母，她死了。”

　　“什麼？”雁兒愣住了：“祖母死了？”

　　“對，死了，罪有應得罷了，你不必深究，日後若有機會，你再仔細詢問真相也不遲。”

　　“雁兒，父母不仁，你不必心懷期待，人這一生很長，更不必一直困在原地。”

　　陸晚的話已經很明顯了，便是想要雁兒斷了對爹娘的念想。

　　當年他們将雁兒賣了，便是沒打算将她尋回來。

　　至于莊翠英最後瘋癫，不是因為心懷愧疚，隻是因為她怕了，怕雁兒死在外面化成厲鬼來找她索命，所以才日日夢魇。

　　“好了雁兒，别想那些事情了，咱們過好當下就行了。”

　　看她失落怅然的樣子，金枝心裡也不好受，隻能盡力安慰了。

　　現在總不能告訴雁兒，祖母是被莊翠英殺死的，在戰亂發生之前，她娘還關押在大牢裡。

　　至于她爹趙元興，那就更是無從得知了，說不定早死在外面了。

　　還有她娘，金枝竟然覺得，她不如死了。

　　最好是都死了，這樣一來，日後也就不會再遇見了，時間一久，雁兒自然就能忘了。

　　“嗯，我知道了，我跟着大伯娘就能吃飽穿暖，以後都跟着大伯娘！”

　　小姑娘嗓音甜甜的，她其實自己也能想開的。

　　爹娘賣了她，拿了銀子，那就當是全了這場母女情份，她也不欠父母什麼的了。

　　至于生命，她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了，命已經還給爹娘了，以後的命，屬于她趙雲雁自己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