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泰十一年,六月十九,天晴。
經過一夜地厮殺,偌大的京城安靜得猶如鬼城。
除了北軍士兵邁着整齊步伐,沿着一條條街道巡邏,路面上看不到一個平民百姓。
所有鋪面大門緊閉。
家裡沒吃的,又不能出門買,怎麼辦?
隻能涼拌!
餓個三五天,反正餓不死人。
緊閉的房門背後,無數雙眼睛透過門縫打望,以此了解外面的情況。
義莊的人,正在搬運屍體。
一具又一具的屍體,堆積在牛車上,堆成一座屍山,緩緩運出城外。
有衙役提着水桶,沖洗街面血迹。
反複沖洗幾次,厮殺痕迹轉眼無影無蹤。
仿佛昨晚地厮殺隻是一場噩夢。
唯有皇城附近,各諸侯王府邸,大火焚燒後的痕迹,彰顯着昨晚的慘烈。
燒成木炭的房梁,哐的一下,滾落下來。
沒有燒盡的房梁桌椅,還冒着青煙。
有衙役提來清水,一潑……
滋!
煙霧沖天而起。
盛夏季節,屍體不能露天停放,以免引發瘟疫。
繡衣衛,一個個苦哈哈,面上蒙着步巾,掀開殘垣斷壁,找出壓在下面的屍體,全都堆放在大街上,等着義莊用牛車運出城外掩埋。
這真是一個苦差事。
“都死了吧!
”
一邊翻找屍體,一邊小聲嘀咕。
繡衣衛們也是滿腹怨氣,昨晚的動亂,同他們沒有半點關系。
結果善後的事情,全是他們在做。
北軍那幫王八犢子,隻管殺人,不管埋。
這麼熱的天氣,屍體哪能暴曬!
這不,天微亮,就爬起來四處搜尋屍體。
看着曾經富貴奢華的王府,一夜之間燒成灰燼,讓人忍不住唏噓。
“貴為皇室貴胄又如何,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成了刀下亡魂。
”
“堂堂郡王,一朝命喪,哎……”
“這都午時了,早朝還沒結束,也不知道宮裡面是什麼情況。
你們說陛下會不會叫金吾衛進宮拿人?
”
“不能吧!
剛殺完宗室,又殺朝臣,不怕天下人造反嗎?
”
幾個繡衣衛,嘀嘀咕咕,聲音極小。
他們身為公務員,吃着皇糧,消息總比市井小民更多更準确。
估摸着,這會大部分市井小民還弄不清楚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,全都一臉懵逼。
“咦,這個人還活着!
”
搬開一根房梁,露出壓在下面的人,眼珠子還在動,果然還活着。
繡衣衛甲問道:“怎麼辦?
”
他們是來負責挖死人,活人的事情不歸繡衣衛管。
繡衣衛乙:“幹脆交給北軍。
是生是死,就看他的造化。
”
幾個繡衣衛齊齊點頭。
心軟一點的繡衣衛丙,對壓在房梁下面的活人說道,“你也别怪我們!
我們也是奉命行事,都沒辦法。
”
活人張開嘴,發出嘶啞地聲音,“不要把我交給北軍,交給南軍。
”
幾個繡衣衛互相看了眼,頗有默契。
繡衣衛甲應道:“行,就把你交給南軍。
你是生是死,都和我等無關。
”
活人被拖了出來,他的腿被壓斷了,難怪出不來。
附近就有南軍,兩個繡衣衛擡着他,親手交給了南軍。
活人到了南軍手中,見到了一位校尉,開口就說道:“我要見公子逸,我有要緊事情禀報。
”
“你是誰?
”
“我是公子逸的人,奉命辦差,結果技不如人,受了傷,被誤當做王府侍衛。
”
“等着吧!
公子一大早就去了皇宮,到現在還沒回來!
”
……
金銮殿上,早朝已經持續了三個時辰,還沒有結束的迹象。
文臣們正在慷慨激揚。
從一開始抨擊皇帝未經商量,肆意誅殺宗室王爺。
到後來開始谏言皇帝趁機收回各地諸侯王的封地,賦稅,兵權。
将所有諸侯王圈禁在京城,無旨不得出京。
一切用度,自有戶部和少府承擔。
收回封地,由朝廷派遣官員治理,意味着朝廷可以增加許多蘿蔔坑。
一個蘿蔔一個坑,多一個蘿蔔坑,就能多一個人讀書人出仕。
這對文臣來說,是大大的好事啊!
既然是好事,當然要趁熱打鐵,說服皇帝點頭。
武将們則沉默不語。
如此大事,皇帝瞞着所有人,唯有北軍和南軍參與此次誅殺諸侯王的行動。
那麼下一次,皇帝手中的屠刀,是否就将殺戮天下武将?
昨夜之事,着實駭人聽聞。
堂堂諸侯王,不經三法司,無需羅織任何罪名,隻需皇帝一個念頭,全部處斬。
武将們看着前方穩坐不動的皇帝,心中感慨,果然是殺伐決斷。
這個皇帝太危險。
宗室王爺性命不保,武将性命更是如豬羊,随時可以宰殺。
衆多武将于沉默中,交換着眼神。
大家都有着一樣的擔憂和決斷。
皇帝不仁,休怪大家無義。
文臣們還在慷慨陳詞,唾沫橫飛,引經據典,陳述利弊……
永泰帝緩緩閉上眼睛,似乎是累了,要睡覺。
孫邦年孫公公随時關注着皇帝的狀态,見皇帝閉上了眼睛,他鬥膽,小聲問了一句:
“陛下,已過午時,是否要結束早朝?
”
皇帝“嗯”了一聲,從鼻腔裡發出的動靜。
孫邦年頓了頓,又說道:“幾位王爺的屍體,還等着陛下拿主意,到底該如何處置。
”
王爺們的屍體,是要送回封地埋葬,還是在皇陵選一處墳地掩埋。
這事,陶皇後做不了主,得皇帝拿主意。
皇帝突然睜開眼睛,目光從每個官員的臉上掃過。
官員們在打什麼主意,皇帝一清二楚。
他突然站起來,正在慷慨陳詞的文臣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,一臉地懵逼。
衆臣都盯着突然站起來的皇帝。
皇帝輕咳一聲,“關于收回諸侯王封地一事,政事堂諸位愛卿定幾個方案,改日再做讨論。
退朝!
”
“恭送陛下!
”
皇帝擡步離去,文臣武将躬身這相送。
等皇帝一走,金銮殿瞬間變成了菜市場。
官員們議論紛紛,一個人一個想法,根本談不攏。
參加早朝的官員,除了文臣武将,還有一批宗室成員。
他們也是最為惶恐的一批人。
皇帝誅殺諸侯王,他們這些吃着閑飯的宗室離死還遠嗎?
幾個宗室聚在一起,悄聲說話。
“陛下實在是太過狠毒!
”
“何止狠毒,簡直是喪心病狂,完全不顧念同宗情意。
”
“是陶家人在誅殺我等宗室,陶家罪該萬死。
”
“陶家也是奉命行事,沒有陛下的旨意,陶家哪有膽子出動北軍誅殺諸侯王。
”
“陶家就是陛下手裡的刀,鷹犬。
”
“決不能放過陶家。
”
“對,決不能放過陶家。
”
很巧,武将也有這個想法,絕不能放過陶家。
情勢緊張,宗室不敢公然和武将聯絡,卻不妨礙他們私下裡來往。
雙方密謀,如何弄死陶家。
文臣沒有參與,他們的目光死死盯着各諸侯王的封地,想着如何能将這些封地搶回朝廷,又該派哪些官員去治理。
說到底,文臣和宗室,以及武将,天然不對付。
文臣恨不得皇帝能殺光天下諸侯王,從今以後,皇帝隻需要依靠文臣治理天下便可。
什麼宗室,武将,統統都是不安分的主,就該全殺了。
金銮殿上,文臣武将,彼此沖對方甩眼刀。
若是眼神能殺人,朝堂上沒有活口,統統都被眼神殺死。
……
皇帝來到未央宮。
陶皇後今兒心情很美。
不過,考慮到目前局面,她沒有盛裝打扮,反而一身素淨,皇帝好生歡喜。
他喜歡打扮得幹幹淨淨,清爽樸素的皇後,仿佛回到單純的少年時代。
那個時候,皇後何等的美豔嬌俏,叫人一輩子都難以忘懷。
皇帝牽着陶皇後的手,席地而坐。
宮女奉上酒菜。
陶皇後心頭美滋滋的,“知道陛下錯過了午膳,于是我讓禦膳房準備了一桌酒菜,都是陛下愛吃的菜。
”
“皇後有心了!
”
皇帝沉默地吃着飯菜,陶皇後屏退左右,親自伺候。
等到皇帝吃到六分飽,她盛了一碗湯放在皇帝手邊,“陛下喝口湯,禦膳房小火慢炖,炖了五六個時辰的雞湯,最補身子。
”
皇帝“嗯”了一聲,一口一口喝着湯。
陶皇後輕聲說道:“等到傍晚,城内就該清理幹淨,不會留下任何隐患。
”
皇帝放下湯碗,掃了眼陶皇後,“皇後有心了!
這次的事情,多虧了皇後還有國舅。
”
昨夜,調度北軍殺戮諸侯王的人,正是陶老大。
留守京城的北軍三營将士,早就投靠了陶家。
陶老大親自指揮北軍,如臂指使,将諸侯王的性命掌握在自己手中,那種感覺很美妙。
陶皇後抿唇一笑,“分陛下分憂,是臣妾以及陶家滿門應該做的事情。
不過有一事,不知該不該說。
”
“何事?
皇後直說便是。
”
陶皇後斟酌道:“六位諸侯王,卻隻找到五位王爺的屍首。
”
皇帝眼睛眯起來,“少了誰?
”
陶皇後說道:“少了東平王的屍首。
陶大人已經封鎖了京城,全城搜索。
不過,我認為東平王已經離開了京城。
聽聞昨晚有人見到蕭逸帶着一個長得像東平王的人去了城南。
”